疫情虽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,但每天确诊和疑似的病例仍然有四位数之多,全国仍然采取封城封村的政策。
口罩一直供不应求,大大小小的药店都没有口罩卖。特别是N95口罩,可谓“一罩难求”,当时卖到20元一片,普通口罩也要5元一片。
这时的无纺布厂,仿佛一个刚刚落成的美少女,散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魅力。
一天从早到晚,厂房的空地摆满了各式小车。从车上走下来的人,油光满面、穿金戴银,肩挎或手提各种名牌皮包。
他们(她们)往往一下车就径直走进车间,在成品区对一捆一捆的布料看了又看,摸了又摸。
有的掏出手机来,对着布料、运转中的机器拍照;有的趁打包的间隙,从一捆布中割下一小节,用两只手不停地撕扯,看布的质量如何;有的则一直站在机器前,看后面的“瀑布”,看肖林他们抬杠、打包、上纸套、打气、切纸套。一拨一拨的来,又一拨一拨的走。
“怎么这么多人来看布,看来口罩的缺口非常大,老板发财了。”肖建东对肖林说。
“是啊,这几天到工厂买布的人确实好多。一整天就是走马灯一样,你走了我来,你来了我走,真是络绎不绝、门庭若市。”
“老板真的要发财了,我听说一吨布要卖十五六万。一个月要挣一千多万呢。”
肖林又补充说:“平时每吨才卖一万多,顶多卖两万。现在的价是原来的八九倍。”
“老板赚了就好,才有钱发工资。如果亏了,他就跑路了,到时你的工资一分钱都拿不到。”肖建东对肖林解释着。
意思是说,不要眼红老板的钱,大家都是靠老板吃饭的,只有老板发财了,有钱了,员工才会跟着好。
这样子过了两三天。
一天下午,又从小轿车上下来几个人,轻车熟路地走进车间,看见肖林就说:
“老板,请抽烟!麻烦你给我先排一下单,我的货要得很急!”
肖林本能地摆摆手,“我不抽烟,也不是老板,我只是一个打工的。”
“别逗我了,真麻烦您把我的单靠前排一点”
肖林感到纳闷,怎么自己一下子就变成老板了?仔细一想,原来今天穿了一身不太新的西装,被这伙人看见了,误以为自己是老板。
”我真不是什么老板,你要找他们我给你们打一下电话。”对方看肖林的态度十分诚恳,终于相信了他。
“那麻烦打一下电话。”其实肖林也不知道这几个老板的电话,就连他表哥的电话都不知道。他想问一下肖建东,这才想起这人上厕所去了。
两个抬杠的这时也不知去向,可能在机器后面刷成网,在鼓风机上放水气。
他这才发现整个车间,做事的就他一个人。
来的人在等肖林打电话,很着急的样子。他看肖林还没有掏出手机来,心里更加着急。
“可以打了吗?”
“就好了,放心!”
肖林连哄带骗,然后从袋子中掏出手机,正欲拔打,恰巧张经理来了。
“这个就是我们的领导,有事直接找他……”
问明情况,张经理把这一群人请到厂门外,肖林远远地看过去,只见他们中的一位张着不同的口形,像一种深奥的方言,那人像对着肖林说似的,肖林好像听不懂,他只好使用过分的肢体语言加以解释,肖林还是不懂,像看一种无声电影一样,总是抓不到要点和主旨。
当然,张经理是听得懂的。
而肖林听不懂的画面成为这个工厂的一个转折点。
第二天,就有消息传来,工厂被广东的一个大老板收购了,听说还是一个上市公司,注册资金都有一两个亿。
“不可能吧!现在生意这么好,你看这些天买口罩布的人像盯臭的苍蝇一样到处飞。难道他们有钱不会赚?”
肖林不会相信这些八卦新闻,而且他也不希望这是真的,因为他还没学会调机呢。张经理仅仅只是教他如何处理突发事件,其它的一无所知。他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,不会在别人操作时,站一旁死皮赖脸地看。
他又想起老表的喔咐:必须把调机这门手艺学到手,以后不管进哪一家做布的工厂都是一两万块钱一月。所以,当有人告诉他要卖厂时,他的心里是非常抵触的。
中午吃饭聊天时,有人向张经理问起工厂的情况,张经理证实了这一消息,还说双方价钱已经谈好,现在正在签合同。
肖林一听急了,仿佛触犯了他的什么利益似的。
“现在买布的人都打了堆。三个班,一天按一吨产量来计算,三个班就是三吨,一天的毛收入有四五十万。按这样子,做一个月就可以了。”
“是啊,我也是这样想,还劝过他们,但是没有用。”
张经理又说:“主要是他们都上了年纪,缺少一钟闯劲,思想保守,赚一点算一点。”
肖林还是不信,不相信自己的事业刚刚看到一点希望,就被这个不相识的广东老板给掐灭了;不相信倒霉了半辈子的自己运气会一直处于低谷,不相信卖厂这么重大的事,表哥会不提前告诉他……
但大家都传得很厉害,尤其是张经理说得有板有眼,让人没有理由不相信,这使肖林处在痛苦之中。
这两天,肖林一直无心上班,他总担心工厂一下子就被卖掉了,仿佛自己也跟着一起卖掉了一样,从此找不到灵魂。
这时,他发现有一个穿黑T恤的小伙子,经常在车间转悠,看他们做事,看生产出来的布。他只是看,不作声,戴着口罩。
于是大伙议论开了。
“这不像老板,听说是QC。”
“好像是买我们工厂那边派过来的人,是抓质量的,年纪还很轻。”
“是的,听说今天十二点新老板接手工厂,明天以前的老板给我们结算工资,从此跟他们两清了。”
肖林这才开始接受现实,以前所有的抵触都感到亳无价值,他像一个大笑话,被人笑过之后,丢在垃圾堆里。
十二点准时到来,一个肥厚的青年人走在前面,后面跟着几个人,那个戴口罩的小伙子也在其中。他们像电影中的主角在观众面前一闪。
随即消失了。